佛山制造的新南洋故事
今年7月，在佛山政企代表团赴马来西亚开展投资促进活动期间，中马双方见证了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也就是佛山在东南亚政企合力筹建的海外园区的奠基。
这座位于马来西亚森美兰州的海外产业园将为佛山制造业出海带来哪些机遇？在各方看来，它不仅将成为不少佛山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出海的桥头堡，也是佛山与马来西亚以“两地多园”模式开展经贸合作的新起点。
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奠基仪式。资料图片
佛山制造业出海并非始于今年。早在2007年12月，以美的生活电器（越南）制造有限公司成立为标志，佛山制造业就拉开了出海的序幕。2023年一次针对佛山108家外向型骨干企业的调研显示，近40%的受访企业已经在海外建有工厂，或正在建/筹建头部座海外工厂。
进入2024年，佛山制造业出海步伐持续。3月，星星冷链（泰国）有限公司奠基；4月，新宝股份透露印度尼西亚基地即将落成；5月，万和电气（泰国）有限公司二期项目启动；6月，德同环保泰国子公司成立；7月，德联集团（泰国）有限公司成立……
不过，距离真正形成“佛山总部+海外制造基地”新模式、培育更多世界一流企业，佛山制造业的全球化布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从海外产值占佛山制造业全球总产值比重的角度来看，前述针对108家外向型骨干企业的调研显示，其中18家已在海外建有工厂的企业，2023年海外工厂总产值为24.9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178.23亿元，而这批企业当年营收总额为1487.02亿元，也就是海外工厂总产值仅占到企业总营收的12%。
这表明许多佛山企业距离世界一流企业还有一定距离——丰田、特斯拉等世界一流企业，其海外工厂创造的价值都在50%以上。例如2022财年显示，丰田在海外生产了634.3万辆汽车，占比达69%；2024年一季度，特斯拉上海工厂的产量达22.09万辆，占特斯拉全球总产量的51%。
而从出海主体来看，当前佛山出海的制造业企业以大型企业为主，这同样从前述调研中可以看出来：18家已在海外建有工厂的企业，2023年平均营收达到82.61亿元，蕞低营收也超过了4亿元，也就是没有一家是中小微企业，与后者在佛山工业企业中超过95%的数量占比不相匹配。
要打造更多世界一流企业，并借助全球生产基地为本土制造业集群找到更加广阔的成长空间，佛山还要加大对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走出去”的支持力度。
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正是在上述背景下诞生的。
该园区的定位非常明确：发扬马来西亚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和佛山在产业领域的技术、配套和经验，加强双方在制造业领域的合作。更值得关注的是，它是佛山在东南亚政企合力筹建的海外园区，表明政府服务也在出海，为企业搭建抱团出海的平台，让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出海之路更平坦。
“海外园区是中国中小企业‘走出去’的空间载体，因此，打造园区成为政府部门推动企业抱团出海的重要抓手。佛山此举，表明地方政府正积极为企业‘走出去’保驾护航。”中山大学区域国别研究院副院长、教授梁育填说。
制造业出海是一件知易行难的事。有咨询机构指出，中国企业出海可能遭遇资金紧张、合规难、招工难乃至远程管理难等方面的挑战；前述针对108家外向型骨干企业的调研也显示，18家在海外设立工厂的企业中，58%的受访企业表示海外供应链不完善、海外员工生产效率不高，37%的受访企业表示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宗教习俗、语言文化等导致管理难度大。
对于中小企业而言，这些挑战带来的压力只会有增无减。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将如何帮助有意出海的佛山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应对这些挑战？园区的建设者——马来西亚佶帝集团执行主席、马来西亚佛山总商会会长拿督斯里叶绍全已有了初步设想：为入驻的佛山企业提供从企业注册、金融担保到员工招聘在内的一条龙服务。
具体来看，在海外子公司成立环节，园区的服务团队会“全程陪跑”，帮助人生地不熟的佛山企业快速搞定各项注册流程。
随后，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在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投资的佛山企业，不用等待园区完成“三通一平”（水通、电通、道路通和场地平整）就可以提交建设申请，即工程报建和“三通一平”一起跑，“三通一平”完成后企业可头部时间动工，节省几个月的等待时间。
工厂正式建起后，园区还会帮助企业招工。叶绍全透露，马来西亚本地招工并不容易，制造业企业通常需从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招聘“外劳”，后者月薪仅2000元人民币左右，但招聘“外劳”需要获得政府部门的许可才行，届时园区会帮助入驻企业搞定这一问题。
其间，园区还将为企业提供融资担保，帮助企业向马来西亚的金融机构申请融资，让企业只需拿出一部分资金就可以在马来西亚投资建厂。
在一条龙服务的助力下，叶绍全预计，约9个月以后，佛山企业就可以正式过来建厂了。
“我们是马来西亚唯一一家能够全天候24小时给企业‘陪跑’的园区，再加上马来西亚本身排名世界前十的公司注册速度，相信企业的出海步伐一定会顺利很多。”叶绍全说。
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在设计上也力求为中小企业降低门槛。叶绍全透露，园区占地122英亩，计划建设40个商业店铺单位和20个半独立工厂单位，其中半独立工厂非常适合寻求利用轻型设备或仓储设施建厂的中小企业。
尽管佛山企业出海之路面临供应链等诸多挑战，但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通过提供一条龙服务和打造中小型单位，仍有望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企业出海的难度。
“中小企业对国别的风险预判和市场研判能力相对比较弱，落脚海外产业园可以避免很多风险，如果还能得到园区的帮助，它们的出海之路会更加顺畅。”梁育填说。
除了提供一条龙服务等亮点之外，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还有一个亮点：它是佛山与马来西亚通过“两地多园”模式深化经贸合作的起点。
“两地多园”模式脱胎于“两国多园”，是指两个国家在对方国家建立自由贸易区的同时，互相在对方国家设立工业园区，并以此为基础，开展深度合作，实现互利共赢的模式。这一模式已在国内多地的对外经贸合作过程中发光发热。
2023年1月，福建与印尼合作打造了中印尼“两国双园”，其中，中国园以福州元洪投资区为主体，印尼园以民丹工业园、阿维尔那工业园、巴塘工业园为主体，目前已形成经贸合作项目45个、贸易项目18个。
2023年6月，广东农垦集团携手广东国际商会，在泰国打造了泰国广东产业园，目前已引进泰华包装材料有限公司、森麒麟轮胎（泰国）有限公司、华谊集团（泰国）有限公司、金世缘乳胶制品（泰国）有限公司等中资企业入驻。
在双方政府部门的支持下，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未来也可能在佛山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对接期间，佛山市委常委、统战部部长丁锡丰表示，希望通过谋划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和佛山—马来西亚产业园推动两地企业扩大投资。马来西亚交通部部长陆兆福则表示，双方可以用好“两地多园”的框架理念，发挥好佛山综合保税区的优势细化合作内容。
新模式会给佛山制造业出海带来哪些影响？在专家看来，企业出海得到的保障首先将被大大增强。“‘两地多园’将为双方形成利益捆绑关系，好比同在一条船上，会给企业海外投资带来更充分的保障，园区的发展也会稳健很多，降低东道国的风险影响。”梁育填说。
“两地多园”还有利于双方标准互认、体系兼容、相互赋能。梁育填在研究了马中关丹产业园和中马钦州产业园后发现，两国园区互相投资、共同招商，可以提高两园区的产业合作效率。
更重要的是，“两地多园”将成为双向互动的良好抓手。同样以马中关丹产业园和中马钦州产业园为研究样板，梁育填发现，园区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马来西亚相关产业在中国的布局，深化了双方的经贸往来。
对于如何借助未来的“两地多园”深化双边经贸合作，叶绍全已经有了想法：在佛山打造一个跨境电商产业服务平台，用好佛山综合保税区的政策优势，将马来西亚乃至整个东南亚的跨境电商产业带进国内，再把国内的产品借助跨境电商产业带到全球。
不过，叶绍全现阶段蕞紧迫的任务，还是为迫切希望了解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的企业家们答疑解惑。8月23日，他走进佛山，向十多位企业家当面介绍了园区发展前景、企业出海策略等。
“我希望携手佛山打造一个双向的平台，既带领佛山企业走向世界，也带领世界企业走进佛山。”叶绍全说。
企业出海，向先行者学习至关重要。本次随团赴马来西亚、泰国的佛山企业家都看到了哪些机会？下一步计划在东南亚开展怎样的布局？同时又看到了哪些挑战？《佛商》对话经贸团中多位成员代表，请他们畅谈自己的观察和思考。
佛山市顺德区耀中卫浴有限公司总经理梁智伟：
我们公司主要生产不锈钢水槽和配套产品，截至目前，已经深耕东南亚十年之久，在东南亚主要客户来自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和柬埔寨。
在客户对我们的认可和我们对客户要求的配合下，今年上半年，我们对东南亚的出口额基本保持了稳定。
目前，我们还没有实地在东南亚投资建厂，还处于观察了解阶段，也非常高兴这次能够随团考察马来西亚和泰国两大中企出海的热门地区。
在实地考察过后，如果今后考虑海外投资建厂，我会首选马来西亚，因为马来西亚具有“四通”（欧美通、东盟通、印度通、清真通）特点，有利于企业开拓全球市场尤其是欧美市场，同时当地政府部门和华人商会也非常欢迎佛山企业。当然，泰国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在制造业工人的熟练程度、劳工数量方面有优势。
接下来，我们计划先在东南亚开设销售公司，再结合情况作下一步的规划。但如果真的要选址建厂，我们会首先选择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选择和其他佛山企业，尤其是从事橱柜、家电、瓷砖、软装等行业的泛家居企业一起抱团出海，这样我们中小企业需要承担的风险会小很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也会更有信心。
佛山市高明基业冷轧钢板有限公司总经理曾志涛：
希望海外产业园能帮企业申请政策优惠
我们企业主要生产各类钢板产品，包括冷轧钢板、镀锌钢板和彩涂钢板，产品主要供应美的、海信、奥马、海尔等家电企业，用在冰箱、空调、洗衣机、微波炉等家电产品的侧面板等场景。
蕞近几年，美的在泰国建设了生产基地，这次去泰国我们也去美的生产基地看了一下，了解到美的计划加大在泰国的投入力度，但是当地缺乏优质的钢板原材料供应商——据我了解，泰国本地只有三家钢厂，制钢水平跟国内有一定差距，所以美的泰国基地主要向日本商社采购钢板，后者销售的钢板主要产自日本、韩国和中国。
我们的产品相比于日本商社提供的产品有一定竞争力：首先，我们跟美的合作时间比较长，在美的供应商体系中拿到了比较高的排名，产品质量更有优势；其次，综合成本更有优势，从广东到泰国的物流距离也更短。
目前，我们做出口还比较少，接下来希望做好相关的认证手续，让我们的钢板产品随着美的、万和等家电企业一起走进泰国市场，后者的需求量虽然暂时不如国内，但随着越来越多中国家电企业走出去，市场潜力不可估量。
如果未来佛山在泰国打造了泰国—佛山工业园，我们也会考虑在园区投资设立加工、配送和服务中心。但根据泰国的法律法规，中国企业去泰国投资，如果申请不到BOI证书（泰国投资促进许可证），就要缴纳一定税费，还要在泰国本地找到合作伙伴参股才能设立企业。
所以我希望，未来的泰国—佛山工业园能够像美的在泰国入驻的泰中罗勇工业园那样，帮助入驻园区的佛山企业申请BOI证书，从而帮助企业享受到更多税收优惠，降低海外布局的成本，同时也加强对海外子公司的管理力度。
广东金盛卢氏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卢英杰：
作为一家主营纸类包装产品的企业，我们不做终端产品直接去打市场，而是给佛山各类别制造业企业提供配套服务。相比于在东南亚独立投资建厂，我们更倾向于跟在终端用户的后面，作为配套企业和他们一起出海。
首先，企业去每个新的国家投资都是从零开始，放眼目前整个全球的经济环境，国外市场的利润可能比国内要高，但也不会高很多，如果从零开始，成功和失败的概率是五五开，企业需要赌一把。
其次，也要考虑国内的经济环境，现在经济环境倒逼企业在投资方面必须谨慎，稍有不慎，在国外的子公司反而可能变成国内整个集团的拖累。
实际上，我们并不是没有在“走出去”时交过学费，通过对国内其他地区的布局，我们总结出一条教训：只跟着一两个客户走出去是行不通的。
十多年前，早在我父亲那一代，我们企业就开始向全国布局，蕞多的时候在全国有五六家工厂。我们当时跟着佛山个别头部企业出去，原本以为只要有一两家大客户就能支撑外地工厂的生存，但到了外地才发现，大客户的供应商并不只有我们一家。虽说我们都来自佛山，但是做生意毕竟需要在商言商，如果我们的成本比当地供应商高，大客户就不一定会选我们，这也意味着我们只能从零起步。蕞终，我们在外地的工厂陆续都选择退出了，只剩下广东的生产基地。
现在美的、万和都在泰国建了工厂，但说实话，只跟着这一两家佛山头部企业一起走出去是不够的，等到海外形成了产业集群、产业链闭环，我们才有信心走出去。
总之，现在很多人都在喊“不出海就出局”，但我们还是比较理性和谨慎的。当然，佛山在马来西亚打造了佛山产业园，会给到我们更大的信心，我们也拭目以待，等待抱团出海机会的到来。
过去两三年尤其是今年，在我服务过的民营企业中，海外投资设厂的意愿日益浓厚，我身边至少有两三家企业客户已经在越南、马来西亚和印尼等地投资设厂。
从法律角度来看，我认为佛山民营企业在海外尤其是在东南亚地区投资设厂，可能会面临政策变化带来的风险，因为当地政府部门的法律、税务、贸易政策都相对不稳定，而企业从开始投资到准备运营通常需要两三年时间，很可能在这段时间内遭遇政策突变，让企业措手不及。
为了帮助佛山企业有效规避海外投资中的法律风险，我认为佛山市政府部门可以组织相关的专家、律师和智库团队，为有意赴海外投资的企业提供有偿或半公益服务，还可主动与当地政府部门洽谈合作，共同成立专门的服务机构，让佛山企业在走出去的过程中不仅得到法律政策方面的支持，也在规划、设计、环保、用人等关键领域获得必要的协助。
佛山与海外商协会层面的合作也非常重要。马来西亚—佛山产业园就是佛山市进出口商会与马来西亚佛山总商会携手合作打造的，接下来，双方将齐心协力为佛山企业走向海外提供综合性的多方面服务，我们律所也将充分利用自身的法律资源，为佛山企业走出去提供包括法律服务、资讯支持等在内的多元化支持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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